“可以稍微早点吗?三点半——四点怎么样?”
商羽对着手机轻声细语道,眉间的小红痣微蹙:“我知道那里。不用了,不麻烦”
“怎么样?”看着商羽挂断手机,段筱宁连忙问,“找到了吗?”
商羽轻“嗯”了声:“说好了明天把行李换回来,我去西琅街那边。”
“那就好——”段筱宁跟着松出口气,又很快皱起眉,“不对啊,凭什么让你跑一趟?谁拿错谁的还不一定呢。”
“反正离得也不远。”商羽拿起毛巾继续擦拭头发,“我拿上行李正好顺路回家。”
段筱宁撇撇嘴:“你啊,就是个好脾气的。”
商羽不以为然地笑笑,扭头看摊在地上的行李箱。
“下飞机后,我好像是第一个到行李转盘的,所以大概率,是我先错拿了人家的”
段筱宁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。
“你这箱子好贵的,一趟飞机还能碰上同款唉,看来有钱人还是多啊。”
商羽擦拭头发的手稍滞,湿润的睫毛颤了下。
毫无由来的,脑中一下跳出下机时的场景:
男人从头等舱中快步走出,形神恣意,气质却堪比时尚大片模特,矜贵得很出众。
他脖侧的纹身很惹眼,有种不羁不驯,生人勿进的危险气息
会是他么?
下一刻,商羽又在心里嗤笑否认。
她在想什么。
飞机上那么多人,是谁都有可能
“哇去,这人是有什么强迫症吗?”段筱宁打断人思路,她正站在行李箱前饶有兴致的,“这箱子也装得太整齐了吧!”
商羽也走到那只拿错的行李箱旁。
箱子四敞八开,里面装了什么却还是不为人知——所有的行李都被分装在各式各样的黑色包袋里。
双肩包,手提包,洗漱包,皮包数十个大小不一的包袋像俄罗斯方块一样码叠,严丝合缝地占据行李箱的每一寸空间。
商羽看着这个收纳到极致的箱子,猛然想起什么,脑中一震。
“看这样子,感觉人也是一板一眼的那种,不过在电话里听着,又完全不像啊。”段筱宁自言自语般,又扭头问商羽,“哎,他是京北人吗?京腔挺明显的,我还挺喜欢那种,嘿嘿,就是有点吊儿郎当的腔调”
商羽没接话。
她根本没听见室友在说什么,满脑子轰隆着只想着另外一件事:
今早她在酒店突然接到电话,说可以安排她和京剧院的老师见一面。
临时相约,她根本没时间好好收拾行李。
所有的东西,日用品,礼物,衣服——包括半湿不干的贴身物,全都没来得及叠,就潦草扔进箱子里。
完全可以想象,那个陌生的男人打开行李后,会看见什么样的光景
商羽抬起一只手盖住眼睛,发出一声听不见的呻-吟。
**
摁下挂断键,宗锐盯着手机屏看了几秒,指尖轻点通话记录。
归属地吴苏。
本地人。
拇指轻轻摩挲手机边框,他脑中一下跳出“吴侬软语”四个字。
宗先生。
这么称呼他的也不少,可从人姑娘口中叫出来,感觉完全不一样。
——声是甜的,音是柔的,咬字总在舌尖上,与齿纠缠,和唇暧昧。
像贴着人耳根唱曲儿。
又跟撒娇没两样,嗲里嗲气的
气音嗤了声,宗锐扬手扔开手机。
垂眸继续打量地上的乌龙行李箱,他忍住想收拾整齐的冲动,只像刚才一样,将溢出来的布料拢回去。
她的东西不算多,占重最大是一盒包装精美的点心——外地人去京北玩爱买的特产,但本地人其实不怎么吃那种。
快要收好时,手指突然触到什么。
湿的。
男人指尖动了动,捻起一块泛潮的布料。
——藕粉色长裙,连接两根极细的吊带,质感柔腻,明显是贴身穿的。
睡裙?
门外响起砰砰两声。
宗锐撂开睡裙,又合上行李才应声:“进。”
成茂提着一个大箱子走进来。
宗锐:“什么玩意儿?”
“电暖。”成茂将纸箱放地上,“这不怕您冻着呢。”
宗锐嗤出声:“这季节还开暖,够虚的啊兄弟。”
“你丫才虚!”成茂回怼道,扭脸看见宗锐□□的上半身,剩下的话又堵回嗓子眼里——就这身材,这宽肩厚胸,腹肌人鱼线要啥有啥的
怎么看怎么跟“虚”不沾边。
“行了我的爷,知道您身材好,用不着一直光着吧?”成茂摸了摸自己九九归一的肚子,有点酸,“楼下姑娘可拿俩眼贼着你呢,都馋你身子。”
宗锐无视最后两句:“没的穿。箱子在机场跟人拿错了。”
“啥?拿错了?”成茂手伸向地上的行李箱,“这不就是你箱子吗?”
还没碰着,手就给宗锐“啪”地打开了。
赤膊的男人从地上起来,一手抽过门把上的毛巾。
“找着人了已经。明儿换回来。”
又聊了会儿,成茂走人,关门前又补了句:“那电暖你还是插上。这天儿冷起来跟北方可不一样,湿冷湿冷的。”
“有回我衣服洗完没晾,第二天直接发霉了,你敢信?”
听见这话,宗锐往浴室走的脚步停住,又慢悠悠晃回行李箱跟前。
垂头盯了好一会儿,男人很轻地弹了下舌,掀开箱子。
拎起那件泛潮的睡裙,他扫了眼房间,最后给挂到门后的落地衣架上。
垂顺感极佳的布料展开来,勾勒出衣服主人的袅袅身姿。
怎么说呢。
与那把软糯细腻的嗓,很是匹配相宜
哗啦啦——
窗外的雨势忽而变大。
宗锐应声向外看,两条长腿也不自觉迈开,投身向露台。
烟雨长街,夜游的人群并没有散去,于是青砖白瓦下,灯火长廊间,朵朵伞花错落盛开。
俯瞰着这幅江南水墨画,男人缓缓阖上眼。
雨声是最好的白噪音。
可除开烟雨,他似乎总能听到女人在说话:娇声细语,咿咿呀呀,吟唱一般婉转撩人
吴苏他本是不乐意来的。
头一回的,这地儿似乎没那么恼人了。
江南。
大约,是要用听的。
-
雨夜,睡意也深沉。
直到中午楼上那位爷才睁眼,成茂叫了外卖,将餐盒摆了满满一桌子:生煎包,纸皮烧卖,小馄饨,油氽团子都是吴苏的特色小吃。
宗锐懒洋洋拨动面前的碗,晨醒的嗓音有点哑:“豆腐脑儿?”
“这边叫豆花。”成茂说,“不太甜,尝尝。”
宗锐摸了把颈侧的纹身,又看桌那头白糯糯的一团。
“那什么?”
“桂花糖年糕。”成茂有点惊讶,“你现在吃甜口了?”
宗锐没回答,琥珀色的眼睇着糕点,若有所思的。
“童子是不把牛街那老师傅搬来了?”
“可不,他不就好那口老点心么。”成茂一口咬下半个烧麦,“刚开始还隔三差五的打飞的回去买,最后干脆把人请来了。败家子,可砸了不少钱。”
“那老师傅家以前是给宫里做点心的,祖传手艺,啧,没的说。”
男人的食指在桌上轻点两下。
“那师傅每天都做?”
“好像吧。怎么,你要吃?”成茂又问了一遍,“你不不吃甜的么?”
宗锐眉梢动了下,不置可否。
“童子现在哪儿呢?”
“新城区。让他送两盒点心过来呗,你小宗爷一个电话的事儿。”
“不用。”宗锐瞟了眼立在门口的行李箱。
“我自个儿走一趟。”
**
下出租车后,商羽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。
马上三点半。
这边人多车也多,她特意提前出发,没想到路上格外顺利,早到足足半小时。
拖起箱子,商羽走向街巷深处。
西琅街游客多,到了晚上更是水泄不通,全是来看夜景拍照的。
这里几乎符合所有人对江南的印象与向往:
粉墙黑瓦与缓缓流淌的小河相邻,两岸高悬的大红灯笼在水中映出倒影,书中那“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”,都在这灯影浆声,游船画舫里了。
滚轮在方石路上不好走,导航提示抵达目的地时,商羽舒出一口气。
意外的是,这位拿错箱子的京北人并不在酒店,而是在酒吧。
她有些犹豫地走进去。
这个时间,店里没什么客人。吧台处坐着个一身潮牌的年轻男人,正翘着脚玩手机。
商羽试探出声:“你好?”
手机屏上恰巧跳出“失败”,成茂紧皱眉,抬头。
最先映入眼帘的,是一页烟紫色的裙摆。
视线往上,是旗袍勾勒出的窈窕身姿,和一张工笔画描就的标志小脸。
看得人一瞬晃神。
这片是景区,穿旗袍汉服来玩的女孩不要太多。
可成茂几乎一眼就确定:眼前这姑娘,一定不是游客。
这气质,这韵味,简直就是活脱脱的大家闺秀啊。
来吴苏这么久了,花一样姑娘天天见,可直到现在,他才觉着自己见着了真正意义上的江南美人
“您好,进来坐啊。”成茂起身招呼,难得的彬彬有礼。
商羽没动,唇角微展:“请问,宗先生是在这里吗?”
靠。
这声音。
落地上都能软出一滩水了。
还“宗先生”。
成茂估摸着那位爷要听到这仨字,心尖子都得软一下
“对,小宗先生,他——”瞥见女孩身后的行李箱,成茂恍然“奥”出一声,“你是来拿箱子的对吧?”
商羽微笑颔首:“对。”
“这儿呢,早给你备好了。”
成茂将行李箱从吧台下推出来:“你怎么来的?我找个人给你送到地方?”
男人在大美女面前总是多殷勤几分的。
可人家并不承情,微笑间,山根那点朱砂痣都透出清冷。
“不用了,谢谢。”
“成,那您慢走啊。”
商羽换回行李箱往外走,快到门口,她又停下脚步。
似乎,不该就这样走了。
是不是该为着这个乌龙,跟对方有个沟通?
而且不知道为什么,她又想起飞机上那个高大英挺的身影
齿尖慢慢咬过唇瓣,女孩吸了口气,回过身:“那个——”
“宗先生现在在吗?我方便知会他一声吗?”
成茂怔了下,点头。
“成啊。”
是他色令智昏了。
确实该说一声。
正要带人上楼,吧台上的手机响起来。
看见来电显示成茂立马接起来,一边对商羽说:“宗哥应该回来了,你直接上顶层,那边——”
商羽客气道谢,独自走向楼梯。
她从没来过酒吧,更没想到第一次来会是这样的情形。
这间店面在热门商区,独栋老建筑,装潢又极尽奢华,高端程度可见一斑。
二楼是包间和雅座,商羽脚步未停,继续往上走。
顶层看起来并不属于公共空间,老房子的古色古香保留下来。
走廊的尽头只有一扇雕花木门,半掩着。
商羽脚步更轻,无声走到门口。
探眼看去,她呼吸一滞。
男人背立在露台上,一条胳膊懒洋洋架着栏杆,向下的指尖夹了一支烟。
抬手衔烟间,他半长的黑发在额前散开,漫不经心的痞劲。
逆光之下,他颈侧的纹身也耀眼。
居然真的是他
心跳加快之际,一道女声突然响起,轻柔的,甜腻的:“小宗爷,你看,现在怎么样?”
商羽一惊,下意识朝门后迈了一步。
随后便看见一个女孩从她的盲区款款走出来。
长发妩媚,身材热辣。
只穿了件吊带裙。
看清之后,商羽瞪大眼睛。
——那是她的衬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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