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,玥儿见过尚老。”
玥儿小时候在京数年,还未听过京城有一位这样的宿儒,心里存疑,但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。
那尚文达打量了玥儿一眼,眉宇间带着极度的傲慢,点点头算是回礼。
“尚老,请问什么时候开始上课?”
“嗯,现在吧。”
“是,您请。”
尚文达瞥了一眼王娘,道:“尚某上课,一向不喜欢旁人在边上,这里留个使唤的丫头,端茶送水便成了。”
“是,是,那妾身先告退了。”
王娘讨个没趣,退到门口,想起什么,又补了一句,道:“请先生严格管教,她要是不听话,就狠狠责罚!”
尚文达嗯了一声,不置可否。
等到王娘下了楼,尚文达的小书童利落的把书箱打开,从里面取出教具放在桌上,同时还取出两碟精致的点心,那是一碟栗子糕,一碟太师饼。
玥儿看到点心,忍不住咽了口口水,她从昨晚到现在可没吃什么东西,刚刚虽然吃了几个金橘,也不怎么顶饥。
绿萝沏上茶,小书童挥挥手,示意她到门外去等着。
“好,我们现在开始上课。”尚文达给玥儿看了座,又问道:“你识字么?”
玥儿点点头。
尚文达拿起纸板,蘸饱了墨,在上面划了一横,道:“这是什么字?”
“一!”
尚文达又添了一横。
“这是什么字?”
“二!”
“现在这是——”
“尚老,这是三!”
尚文达呵呵一笑,又添了一横。
“这是什么字?”
玥儿心里想笑,冉家可是名门,七岁以前爹爹一直教她识字读书,这老先生真当她是白痴,于是正色道:“先生,没有这个字!”
小书童听到这个回答,扑哧一笑。
尚文达以为玥儿会说四,正好嘲笑她一番,想不到被揭穿,顿时老脸有些挂不住。
“好,那你会写什么字,写出来给老夫瞧瞧!”
“是,先生,我若会写几个字,先生可有奖励?”
“你要什么奖励?”
尚文达一脸狐疑,玥儿露出狡黠之色。
“一个字一块点心如何?”
尚文达先是一怔,随即笑道:“好,小丫头是看上老朽的早点了,你要是有本事,全给你吃!”
玥儿起身上前,提起笔蘸好墨汁,在纸上写下桑玥羽三个字,她的笔法十分生疏,墨汁都滴了几滴在纸上,但字写得十分完整,并没写错笔画。
尚文达一脸愕然,王娘跟他讲这位小姐完全不识字,要自己从头教起,想不到她会写自己名字。
“尚老,玥儿写对了么?”
“不错,不错!”
玥儿嘿嘿一笑,一枚栗子糕塞入口中,手上又拿起一块太师饼。
三块点心转瞬即没。
尚文达被玥儿的吃相吓到,摇摇头道:“你是几天没吃东西了?”
“一天,一天而已。”
玥儿嘻嘻一笑,觉得应该笑不露齿,又掩上了嘴。
“你会背唐诗么?”
“会啊,鹅鹅鹅,曲项向天歌,白毛浮绿水,红掌拨清波。”
尚文达连连摇头,道:“不行,你背的是黄口小儿的诗句,和你的身份不符,你应该知道些大人的诗。”他提笔写下一首诗:“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。取次花丛懒回顾,半缘修道半缘君。”
玥儿看到尚文达写字不快,一笔一画貌似工整,却没什么根骨,骗骗外行人尚可,要骗自己却还不行,不由皱起眉来。
尚文达得意地道:“我看你认识多少字,你把这首诗念一遍给我听听!”
玥儿道:“这是唐朝诗人元稹的《离思》,我见过。”她念了一遍,音韵颇准。
尚文达惊奇之色更甚。
“王娘说你没读书写字过,怎么都认识?”
玥儿拉住衣袖,伸出两根手指一比。
“王娘跟您谦虚啦,我小时候学过一点点,一点点而已。”
尚文达将自己写的离思撕掉,丢进废纸篓。
“你把刚才那首诗默写一遍,默写出来,这两碟点心都给你!”
玥儿嘿嘿一笑,道:“好啊。”她拿起一张宣纸折好格子,提笔又写起来。
这一次比刚才写名字时好了不少,一笔一捺甚是工整,没有墨滴滴在纸上,等到一首诗默写完,后面几个字已经十分流畅。
尚文达道:“你握笔的姿势有些不对,不过还是有很好的基础,可恨王娘骗我,你的课程不能这么教了,要改!”
玥儿暗笑,我握笔怎么就不对了,小时候爹爹可是手把手教我们姐妹的,你是宿儒还是假道学?
“尚老,您要怎么改?”
“我看你基础还不错,直接给你教点难的。”
尚文达说着从书箱里取出一卷帖子,道:“这是欧阳询化度寺塔铭的拓本,你给我临帖看看。”
玥儿奇怪地看了尚文达一眼,道:“尚老,您没看错吗?”
尚文达翻着帖子,怒道:“我看错什么,欧阳询化度寺塔铭,最适合女子临帖,我要你写这个有错吗?”
玥儿撇撇嘴。
“尚老,您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?”
“什么意思?”
“这本帖子封面是化度寺塔铭,内里却是九成宫醴泉铭,难道您买了无良商家印错的劣等字帖而不自知?”
“什么?”
“您看这句,维贞观六年孟夏之月,皇帝避暑乎九成之宫,此则隋之仁寿宫也,这不是九成宫醴泉铭时什么,难道尚老一直用这本字帖而不自知?”
尚文达怔了半晌,一时老脸通红。
玥儿掩嘴一笑,道:“尚老,您这是误人子弟啊,不知道王娘请您上课,是多少钱一天?”她毫不客气把两碟点心拿到面前,一边说话,一边拈起一块送入口中。
尚文达一拂袖子起身,恨恨道:“无礼,太无礼了,你这个学生我教不了,我走!”
玥儿对外面叫道:“绿萝,送尚先生。”
绿萝正倚在门边打盹,听到呼唤吓了一跳,推门道:“小姐,就上完课了?”
砰地一声,一条人影摔门而出,尚文达气呼呼下楼而去。
尚文达进了花园,迎面走来王娘。
“咦,先生,您怎么就走了?”
“气煞老夫也,让你家妈妈先好生管教姑娘,再来请老师,这实在欺人太甚!”
王娘一头雾水,眼见尚文达甩袖而走,急忙朝漪月楼走去,她走得匆匆,将尚文达的小书童撞了个人仰马翻。
来到楼上,只见玥儿正坐在窗口手抚古琴,做沉思状。
绿萝看见王娘脸色不对,忙叫了一声。
王娘沉着脸问:“玥儿,你怎么把尚先生气跑了?”
“娘,我没有气他,是他自己不好意思跑了,您看看,他捡来一本字帖,说是欧阳询的化度寺塔铭,这不是骗人吗?”
“你,你说的是什么意思?”
王娘一头雾水。
“娘,这明明是一本九成宫醴泉铭,这位尚先生,乃是一个骗子,他根本不是什么宿儒,而是一个假道学!”
“什么?我们会馆一直是请尚先生上启蒙课,他,他竟然是一个骗子?”
王娘一脸疑惑。
“是啊,不过启蒙还是没问题,读书写字,原也不必什么宿儒,一般的先生即可。”